美剧《好汉两个半》中有这样一个场景:晚上,中年离婚男Alan捧着一杯热茶舒服躺进被窝,靠在床头,打开电视,一边喝茶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乔斯图尔特每日秀》。
睡前躺在床上看深夜脱口秀节目,既可以了解每日发生的政治时事,又可以从主持人嘴里听到妙语连珠的讽刺与挖苦——这俨然成为了许多美国都市上班族的睡前小习惯。这种节目通常以半小时为单位,并遵循一个传统的节目流程:开场段子、搞笑环节、嘉宾访谈、音乐表演。每个环节大约七八分钟,紧凑多样。
美国各大电视台在这个领域的斗争持续了六十多年。NBC电视台的《杰莱诺今夜秀》、CBS的《大卫莱特曼深夜秀》、ABC的《吉米凯末尔现场秀》以及有线网戏剧中心的《乔斯图尔特每日秀》等都是各家拿得出手的王牌节目。它们在同一个时段争相比拼、抢夺观众,就是要看看谁的幽默更到位、谁的讽刺更聪明——这使得脱口秀这种节目形式越发成熟精彩。
而中国的网友从微博或视频网站上看到这些节目还是近几年的事。有几个忠实粉丝实在太喜欢美式脱口秀节目,于是干脆利用业余时间来译制,甚至形成了自己的翻译风格与品牌,成为微博红人。
“谷大白话”就是当中较为知名的一位。他在微博上的粉丝超过十万,不定期发布的字幕视频通常会有三四百次的转发量。因为长期独立制作字幕,他成了这个领域里较为权威的人物,时光网在做相关专题时请他做顾问,科学松鼠会在举办网友分享会时也请他到场做小型演讲。在演讲现场,这位1983年出生的大男孩比人们想象的还要幽默,十分钟就能把台下观众逗得前仰后合,颇有美式脱口秀主持人的风范。
另一位常常在他微博里出现的“管鑫Sam”也是同道中人,业余时间全凭兴趣自发搜集最新深夜脱口秀,甚至还有几段英国下议院首相辩论的视频。他从每天更新的节目中找寻精彩好笑的段落,剪切、听译、做时间轴、校对、压缩、上传,最后通过微博等平台发布。中国网友尤其钟爱他的下议院首相辩论视频片段,其点击量甚至远超于英国议会官网的原始视频。
大俗若雅
“谷大白话”的微博头像是一个巨大的“俗”字,这实在与其热衷的“翻译事业”不无关联。美式深夜脱口秀由于都是在夜间播出,基本上离不开“重口味”笑话——这并不代表脱口秀的话题偏向庸俗色情,而是更加口无遮拦、坦白露骨。毕竟,时政讽刺类的节目如果只是平铺直叙、不温不火,那就会迅速丢失观众。
“其实‘三俗’并不是这些脱口秀节目的主菜,而是一种好玩的调料。很多时候要看吐槽的对象和新闻内容。”“谷大白话”举例:“Italy is asking China to help bail them out of their debt crisis. Does that make you mad? Hey, Italy! China is our sugar daddy! Get your own sugar daddy! (意大利求助中国解决债务危机。听到这事你不生气吗?嘿,意大利!中国是我们干爹!要干爹你们自己找去!)”这里的“干爹”指的是那些“包二奶”的富豪,而话中语气也仿佛是在争宠的“小三儿”。语句间巧妙地讽刺了美国对中国的经济依赖,以及美国人瞧不起意大利的“势利眼”心态。
这类美式幽默常常不露声色,让观众自己去体会笑点在哪儿。“我想,不论哪个国家,高级的幽默应该都是这样不露声色的。”管鑫分析道,“除了留白,大量的双关语、影射暗示也是很重要的组成部分。”他认为,国内大部分观众之所以热衷于看脱口秀节目,主要是惊叹于美国主流媒体的尺度之宽,以及节目制作团队集精华于短短时间段内的强大创造力。
此外,那些看似“三俗”的幽默极易吸引普通观众。通常在舞台剧院里表演的“单口相声”(Stand-up Comedy)就非常爱用这样的段子来迎合现场观众。在电视节目中,因为审查制度的关系,已经收敛了很多。
但在节目中真正实在的笑料还是来源于政治事件——形态各异的政客们每天都会闹出不少前言不搭后语、逻辑荒谬的笑话,尤其是像美国前总统小布什、共和党著名女政客莎拉·佩林这样一些特别容易“出丑”的大人物。基本上,他们每一次闹出事件,就会令整个脱口秀界“欢欣雀跃”。
比如,2011年,美国共和党总统候选人里克·佩里(Rick Perry)在参加党内辩论时,当着其他几个候选人、评审和观看电视直播的千万观众,在滔滔雄辩自己的政治抱负时尴尬忘词。他说到自己计划要裁减掉三个政府部门:“商务部、教育部……呃……想不起来了。”现场周围的人都表情难堪,仿佛替他感到羞愧。而这个可怜的总统候选人第二天便当之无愧成为各大脱口秀节目的“开涮”对象。
脱口秀名嘴柯南·奥布莱恩(Conan O'Brien)引用媒体评论说:“这是他人生第二次重大口误,第一次口误是上次他说:‘我要竞选美国总统’。” 大卫·莱特曼(David Letterman)在节目开场就恶搞表演:“下面我要说三件事,首先我要说的是‘晚上好’,其次我要说‘哈喽’,第三我要说……呃……我想不起来了。” 克雷格·费格森(Craig Ferguson)甚至反讽说其实他应该继续竞选下去,这样好作为一个绝佳笑料以供大家欢乐吐槽——当一个笑料出现时,这些同行老冤家们就开始各显神通,从不“嘴下留情”。
当然,笑归笑,这些调侃的背后其实是为了揭露政治家们精心打造的完美形象,揭露某些市政举措的荒谬,最终还是会向正面积极的价值观靠拢去。“谷大白话”于是用了“大俗若雅”这个古语来概括脱口秀节目的内涵。
“专业”爱好者
29岁的管鑫跟“谷大白话”同年,职业都是教师,一个在辽宁、一个在深圳。他们平时除了上课,还忙于各种行政事务,而下班之后的生活又会被家务琐事占据。所有的翻译工作,都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挤出休息时间来完成。
管鑫觉得,译制视频既可以逼着自己保持学习和进步的状态,又可为他人带来便利,“塑造实现自我价值的同时,又有一定的社会价值,与我的外语教学工作也可以交互促进,对人对己都是一件好事。”
脱口秀节目大多针砭时弊,说的也都是当下新闻事件。对翻译者来说,想要把内容都听译出来,并且向观众解释清楚个中笑点,还需广泛的见识与知识背景。所以,即便是作为业余爱好,也需要做足功课。“如果你连美国的‘左’和‘右’都分不清,就更别提翻译了。”管鑫说。
管鑫对待自己的业余爱好一点也不含糊,每天他会用Podcast下载NBC和CNN的视频节目,用Tune In Radio收听CNN、BBC或Fox New Talk的广播,每周用iPad购买正版的Economist和Time杂志,至少读完一半的文章。
“一般出门或在车上时,耳朵都不会闲着。”他说,“每个人都得看点新闻、听点节目,反正也得听,为啥不听第一手的呢?这不但可以使身在国内的我能一直保持最佳状态,也让我的资讯一直保持Updated。”
管鑫说,很多曾经试图翻译脱口秀的人就是先被一大串完全不知道的人名给吓住了,所以立刻打消翻译的念头。“假如你是外国人,听中国相声里在讥讽陆俊、南勇的时候,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那也就不知道乐趣何在,更别提翻译给外国人听了。”
独立译制是个体力活儿,不但要求充分的知识积累,还要求翻译者十八般武器全部掌握:视频剪辑转换软件、时间轴软件、字幕设置软件、压制工具,做双字幕的话还要对ass字幕的一些代码熟悉才能做出比较标准的作品——基本上就是一个人顶替了通常整个字幕组流水线分工的作业。
但这样有时候反而效率更高。“谷大白话”对此深有体会,“负责不同环节的人员需要互相协调工作,工序太多,太费时间。比如,校对要等翻译,翻译要等时间轴,时间轴要等cc字幕。全做好了还要等压制上传。而对于脱口秀来说,没有字幕,直接听译,然后自己做轴,速度飞快。我的个人经验是,如果只是20分钟、40分钟的剧来说。一个人做会比一群人做更快一些。”
平时,“谷大白话”最快可用3小时完成20分钟一集的《每日秀》翻译,剩下压制上传的时间就可以去做别的事情。但视频的上传和审查也很费时间,最快一小时,最慢甚至会超过一两天。
无论如何,能把业余爱好做得小有成果,这或许是生活中最幸福的事情之一。去年美国共和党初选开始时,在各大脱口秀主持人口中频频出现几位“奇葩”候选人的奇闻轶事,“谷大白话”为了让名字叫起来更顺口、顺便增加点喜感,于是把几个主要候选人的名字都“乡土化”了。比如Newt Gingrich翻成“牛金贵”,Rick Santorum翻成“李三多”,Tim Pawlenty翻成“田破烂”,Herman Cain翻成“何满坑”,Mitt Romney翻成“米蓉泥”。导致看惯他译制节目的网友在官方新闻里听到“罗姆尼”、“桑托勒姆”、“金里奇”时反而一时半会无法同真人对上号。“能够把大家‘误导’得如此彻底,我深感欣慰。”说到此,他颇为得意。
管鑫也相信自己做的这些非常有意义,“希望把国外的言论思潮的碰撞真实呈现出来,让大家亲眼去看到一些东西——至于人们得到什么样的结论,并不受我的控制。但我觉得,没有亲眼所见就下的结论,肯定是不客观的,有偏见的。如果我所做的事情能在时代的洪流中尽一滴水之所能,我已喜出望外了。”
也许,不管是网友还是这些更狂热的“传教士”们,之所以喜欢口无遮拦的美式脱口秀,全是因为受到了“名嘴”们超凡魅力所感染——看“?逅就?#8221;们(《乔斯图尔特每日秀》主持人的网络昵称)把国家首领玩弄于各种正经或不正经的段子之间,这听起来就很过瘾。而在哈哈大笑的同时,我们其实无法忽略整个制作团队所表现出来的勇于自嘲、无敌自信和绝顶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