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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约翰·伯格的推崇与质疑

来源:互联网

约翰·伯格

约翰·伯格与好友蒂尔达·斯文顿

2017年1月2日,约翰·伯格在巴黎去世,享年90岁。

45年前,1972年,在BBC制作的四集电视短片《观看之道》开头,当时46岁的约翰·伯格径直走向墙上挂着的一幅波提切利名画《维纳斯与战神》,用手里的小刀裁下一块正方形,当中是维纳斯的头部。

镜头随即切换成印刷厂里那块“维纳斯特写”图像被不断复制,伴随的画外音里,伯格用缓慢而清晰的语调郑重宣布,现在的人类正在以前所未有的方式观看。不只是这些画作,还有整个世界。

在此后的很多年,这部系列片被反复重播,甚至连同步出版的讲稿都成为西方艺术院校的标准读物。伯格力图颠覆三年前在电视上播出的13集纪录片《文明的轨迹》(Civilzation),他认为这部由著名艺术史家肯尼斯·克拉克爵士出镜讲解的西方艺术史,实际上只是关于欧洲、白人、男性的艺术文明而已。

伯格此后迅速成为世界著名的艺术评论家、小说家和剧作家。但他那激进的观点和态度一方面获得大众的推崇,一方面又饱受学界的质疑。

“那时候(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西方艺术批评界的主流是形式主义,也就是从美学、艺术作品本身来进行分析,而忽视创作者的社会政治背景。”中央美术馆学院美术史教授邵亦杨说,“而思想界兴起了从文化、社会角度来看待问题的潮流,因此伯格借用了这些理论武器来对艺术进行批评,成为先锋。”

比如,伯格将绘画中的裸体形象与社会性别歧视联系在一起,认为对主流社会来说,艺术世界的“裸体”其实就是男性看待女性的眼光,“nude”与“naked”并无本质区别。他还探索了古典绘画艺术在这样一个图像爆炸的现代社会还有怎样的地位、艺术画与广告画之间的关系等等。对他而言至关重要的一点,是代表英国新左派思潮所发出的声音——传统油画是为了展示贵族阶层(以及后来的资产阶级)所拥有的物质财富。“绘画对于事物表象的影响,和资本对于社会关系的影响是一样的,”他写道,“它将所有事物都变为有价值的商品,所有事物都可以被交换。”

在西方学术界,有艺术史学家把他的著作比作《毛主席语录》——一直被重印出版、得到万众传播。并且对他要么高度赞赏,要么激烈批评,很少有持中间态度的。

苏珊·桑塔格对他大加赞誉:“在现代英语写作中他对我来说是无与伦比的。”英国诗人、小说家斯蒂芬·斯彭德则攻击他含混不清,称其为“大雾中的号角”——伯格的回应是:在大雾中还有什么比号角更有用?著名艺术评论家希尔顿·克莱默的批评更中肯一些,他认为,伯格打着马克思主义的招牌,但并没有真正指向政治问题,而只是挑拨起“消费高级文化的精英阶层内心的社会愧疚感”而已。

所以最终,约翰·伯格在学术界的地位并不高。在邵亦杨看来,他首先是一位著名批评家、文化名人,他的书以及电视片在全世界都起到了很好的艺术普及作用。“但他并不是一名严谨的艺术史理论家,文章的观点犀利、引人入胜,但往往有太多主观因素,引用的史实也有错误之处……他讲出来的不一定是真相,但对艺术史研究者、学生、大众都会有所启发。”

约翰·伯格出生于1926年的伦敦,父亲从事着一份收入微薄的公职。当兵退伍之后进入艺术学校学习绘画,出入艺术圈不久就对贵族式的附庸风雅非常反感,开始用文字这种更为擅长的工具。上世纪50年代,他开始为英国《新政治家》(New Stateman)杂志撰写艺术评论,并因此逐渐获得行业内的声名。

1972年对他来说是具有历史意义的年份。不但拍摄了《观看之道》,还写出备受好评的小说《G.》。这部“布克奖”小说,讲述的是“一战”前欧洲某位浪子逐渐政治觉醒的故事。可是态度一向激进的伯格却在获奖致辞中痛斥该奖项的赞助方,指责布克·麦康奈尔家族的财富来自对加勒比地区黑人劳工的压榨,当场宣布要把5000英镑奖金的一半捐给美国黑人政治组织“黑豹党”,另一半则用于研究欧洲劳动阶级的现状,并于1975年出版了研究成果《第七人:欧洲农业季节工人》。为了研究这一课题,伯格于1974年离开伦敦,搬到法国南部的小村庄昆西定居。在那里他真的向当地农民学习养牛、劳作,直到去世都一直住在那里。

《观看之道》改变了一代人感知艺术的方式

对于热衷最新最时髦的国际理论潮流的国内艺术史和艺术批评界来说,约翰·伯格的思想似乎已经很过时,谈及激进左派,必是阿甘本、巴迪欧、朗西埃。采访时问了一圈,都没有人对他的去世“感兴趣”。可他依然在文艺爱好者、学生群体当中广受欢迎。广西师大出版社“理想国”翻译出版了伯格一系列共8本著作,很快便再版。据出版社编辑透露,其中最著名的《观看之道》加印到第三版,印数达数万册,其他作品也至少有一两万的印量。

观点犀利、思想激进、文字具有文学性,也许这些都构成了伯格受欢迎的原因。而在后期写作中,伯格还在对艺术大师如委拉斯凯兹、伦勃朗的解析里添加了许多他自身的个人经历、主观感受甚至文学想象。2002年,美国艺术史家马克斯·科兹洛夫(Max Kozloff)发表了对伯格的批评文章,认为他更多的是以奇妙之力让人入迷(to cast a spell),而非以充分理据去说服人(to persuade)。或许这足以说明为何伯格会收获这么多大众读者,却又为主流学术界所排斥。

“不只是中国,全世界的文艺青年都喜欢他,”邵亦杨说,“只不过在中国,艺术史的普及程度较之西方差距太大,所以对伯格的喜欢比较滞后。如果一个人不是学艺术专业的,几乎都说不上来几个艺术家的名字,更别提怎样欣赏古典艺术、当代艺术了。”

约翰·伯格站在马克思主义艺术观的立场,强调艺术作品远不只是形式技术的问题,而是社会与创作者个人经历使然。也许这些观点在今天看来有些简单化,但在那个形式主义、艺术自律等观点占据主流的时代,无疑是一种革新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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