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铁道部部长刘志军案4月被正式提起公诉,掀开了整个铁路系统腐败案件的核心“卷宗”。在此前后,一批与刘志军涉贪或滥用职权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案件已经或将要开庭。

《第一财经日报》记者独家获知,3月25日至28日,呼和浩特铁路局原局长林奋强、原副局长马俊飞及林奋强之兄林大亚等人涉嫌受贿罪一案,在河北省衡水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知情人士表示,上述案件有望在刘志军案开庭后择日宣判。

本报记者获得的材料显示,林奋强曾根据刘志军的授意帮助山西女商人丁书苗及其子安排车皮计划,丁书苗及其子女共计获利3亿多元。

另有消息人士称,原铁道部政治部宣传部副部长郭文强涉嫌受贿罪一案亦将于河北省法院系统受审,但尚未开庭。

至此,铁路系统多名落马官员所涉腐败案件均已进入司法程序,其中,中铁铁龙集装箱物流股份有限公司原董事长罗金保、原铁道部运输局装备部客车处处长刘作琪、原铁道部政治部主任何洪达等人涉及案件或已宣判或已开审。

而据本报记者了解,刘志军的“亲密工作伙伴”、铁道部运输局原局长、原副总工程师张曙光,铁道部运输局原副局长苏顺虎,南昌铁路局原局长邵力平等三人涉及的案件也已经被查办。

从本报记者采访、获取的权威材料和目前的公开报道可见,上述一些案件在司法程序中呈现个案状态,并未形成串联窝案,但均与铁路系统多年体制积弊的背景关系莫大,与刘志军掌管铁道部期间辗转腾挪的驭权之术联系颇深。

铁路系统极易被寻租的领域在上述案件中被暴露无遗,主要包括:车皮计划,这类案件主要体现在以林奋强为代表的呼和浩特铁路局腐败窝案;铁路工程,包括货运基础工程建设和高铁工程建设,主要体现在林奋强及其兄林大亚、罗金保和丁书苗等人的案件之中。

正如罗金保的辩护人在辩护词中所称,长期以来,铁路系统被称为“独立王国”,在铁路系统内已经形成了根深蒂固的“潜规则”。

车皮“富矿”

在这其中,呼和浩特铁路局原局长林奋强和原铁道部运输局副局长苏顺虎,是因车皮计划落马的主要官员。

相关资料显示,刘志军帮助丁书苗安排煤炭运输车皮计划,丁及其子获利4.43亿元。业已披露的案情包括,2004年~2010年,刘志军安排苏顺虎协调呼市铁路局,帮助丁联系的公司安排车皮计划。2007年至案发,根据刘志军授意,林奋强帮助丁及其子安排车皮计划,丁书苗将所获车皮计划倒卖获利0.52亿元,其子利用所获车皮计划从事煤炭经营获利2.46亿元。

曾经封闭的铁路系统积弊之一即是车皮计划。这是铁路系统政企不分和计划经济时代遗留下来的产物,也是铁路运能紧张、供求严重失衡的背景下,铁路系统垄断的一种准行政权力。铁路运输凭借其一次性运量大、速度快、范围广和价格低于公路运输的优势,让产销企业尤其煤炭企业无不削尖脑袋寻求车皮资源。在网络上搜索“车皮计划”四个字,各类公司的广告随处可见,在这里,“计划”俨然已经由行政性指令变为一种交易的商品。

林奋强即因操控铁路车皮指标而落马。

铁路运能严重不足,缺口甚大,因此计划指标“一车难求”,在内蒙古更是这样。

据《工人日报》2008年9月的一篇报道显示,林奋强曾表示,“与南方铁路运输季节性的紧张不同,呼和浩特铁路局常年面临运力紧张。”

鉴于内蒙古坐拥鄂尔多斯等资源重镇,煤炭运能更是一车难求。此间,林奋强还对外透露,呼和浩特铁路局“统计显示的请车满足率是40%左右,实际上好多货主是被迫放弃了铁路运输,加上这部分货源,实际满足率只有10%左右。”

公开资料显示,内蒙古、山西和陕西三省区每年煤炭资源外运量在全国位列最前,因此,在铁路运输路网中,呼和浩特铁路局和太原铁路局被认为“最肥”,煤运车皮也最紧俏,而车皮计划审批权亦成为最易滋生腐败的温床。

2010年,林奋强作为十一届全国人大代表在接受人民网专访时表示,除煤炭以外的商品和农副产品等所谓“白货”的运输缺口也在1亿吨以上。

2011年底,林奋强因涉嫌严重违纪被终止全国人大代表资格。

据本报记者了解,2007年至2008年,林奋强被检察机关指控通过安排、调剂其辖区内的煤炭等铁路运输的车皮计划,非法收受各类好处费接近5000万元。

1962年出生的林奋强,是福建福清人,毕业于长沙铁道学院。知情人士表示,对于林奋强被调查的事实,呼和浩特铁路局的不少职工表示惊讶,在他们印象中,林属于“踏实肯干”的领导。

此前有报道称,林奋强上位呼市铁路局局长是受刘志军提拔,二人关系紧密。但此次开庭审理过程中,林奋强被指控内容并未涉及与刘志军及丁书苗等人相关案情。

林奋强等人案发后,铁路系统“车皮计划”等货运运输体制的弊端被暴露无遗,改革也有望在铁路政企分开后启动。

铁道部被改组前的1月18日,在2013年全国铁路工作会上,时任铁道部部长盛光祖表示将“实施客货运输组织改革”定为2013年铁路的主要任务。2013年要以网上受理、实货制运输全程物流服务为重点,推进货运组织改革,确保货运市场开发实现重大突破。

业内人士分析,随着上述改革的推进和深化,对“车皮指标”等极易暗箱操作的内容监控将逐渐公开化,“有望像客票一样在网上实时查询指标变化,从而尽最大可能减少人为干预,减少腐败的滋生”。

车皮之外的生意经

铁路货运运能紧张,还需要铁路基础建设的增加。

在铁路货运运能建设放量的环境下,林奋强其兄林大亚也涉案其中。

本报记者获知,林大亚以非国家工作人员身份被控受贿罪一案已经开庭,等待宣判,案情涉及铁路工程的发包和承揽,或与林奋强构成受贿罪共犯。

知情人介绍说,目前司法机关尚未公布林大亚非法收入的具体数额,但应当十分巨大。“这个数额的确认是目前法院合议庭对林大亚量刑问题的集中焦点。”

2008年,林奋强在任局长期间,呼和浩特铁路局印发了《工程建设项目招标投标实施细则》,其中规定,局长担任招标领导小组组长。该领导小组的职权包括,组建并管理铁路局建设工程招标评标委员会评委专家库;审核、审批铁路局在铁路一级、二级有形建设市场交易项目的招标计划、招标公告、招标文件、评标办法和定标结果。

在这种规定下,林奋强可谓“一言九鼎”。知情人表示,其兄林大亚遂成为竞相“公关”的热门。

2011年,在刘志军案发后,铁道部召开的一次会议上列举了铁路工程建设问题,位于首位的即是招投标过程中存在人为干预。

罗金保案发亦与铁路工程招投标有关。司法材料显示,检察机关指控,2005年5月至2010年6月期间,罗金保在任石家庄-太原客运专线筹备组组长以及呼和浩特、乌鲁木齐铁路局局长等职务时,在铁路建设招投标过程中,先后多次非法收受个别央企所属10个单位和个人贿赂款物,共折合4700余万元人民币。

招标乱象

既有案例显示,贵如央企,在铁路系统曾经封闭的招标体系中也需要“打点”一番,而由于财务资金的运作规范,有时竟还需要通过民企来“过桥”贿赂,比如丁书苗这样的掮客。

4月17日,北京二中院开庭审理了“高铁建设项目招投标”系列案,被告包括丁书苗之女侯军霞、江西南昌赣鹏集团原董事长胡斌。上述被告被指控的基本罪名为非法经营罪。据了解,该案涉案金额高达30亿元。

本报获取的资料显示,至2010年年底,刘志军先后安排铁道部有关人员非法干预53单铁路工程项目招投标,使丁书苗指定的23家国有企业中标,设计工程标的1749亿元。丁书苗及其下线胡斌等民营企业主从中获利32.58亿元。其中,丁书苗按照工程标的额1.5%~3.8%的比例收取24.16亿元“好处费”。

早在2010年11月26日,一封署名“正义者”的举报信即出现在网络上,该举报称,胡斌的具体运作方法是:他先要求下家(想做工程的企业)和上家(有高铁建设施工总承包资质的企业)签订《合作协议书》,约定以上家名义投标,工程中标后,40%~60%工程给下家做。同时,他与下家签订《退股协议书》,约定下家与他双方共同参与与上家的合作。工程中标后他退股,由下家向其按上家中标金额的4%~6%支付退股金。

胡斌具体的涉案罪行还有待司法审判,但招标乱象在高铁建设领域并非孤案。2012年9月,新华社发文揭秘京福高铁安徽段的工程“黑幕”,有关方面称,为了帮助中铁六局集团有限公司获得全长约37公里的高铁工程,福建信通公司向有关部门支付了上亿元所谓的“中介费”。

贪婪触角

除了高铁工程基础建设项目,一只只贪婪之手,还伸向高铁列车的最核心部件之一——轮对。

所谓“轮对”,根据有关科学解释,定义为:

火车机车车辆上与钢轨相接触的部分,由左右两个车轮牢固地压装在同一根车轴上所组成。轮对的作用是保证机车车辆在钢轨上的运行和转向,承受来自机车车辆的全部静、动载荷,把它传递给钢轨,并将因线路不平顺产生的载荷传递给机车车辆各零部件。机车车辆的驱动和制动也是通过轮对起作用的。

2011年9月有媒体报道,当年8月,中国北车集团旗下的长春轨道客车股份有限公司宣布召回公司已投入京沪高铁运营的CRH380BL动车组,共54列。其原因是该型动车组“连续发生热轴报警误报、自动降弓、牵引丢失等故障”。此后,又有媒体曝出召回一事另有隐情,乃是因为动车组的轮对车轴发现不明裂纹。

这背后又闪现着丁书苗的魅影。

此前媒体披露的信息显示,2006年,铁道部批准山西煤炭进出口集团、博宥集团和博宥集团旗下的中昶投资,共同出资组建了智波交通运输设备有限公司,注册资金1.5亿元,中昶占40%股份。2007年,智波公司与意大利LUCCHINI公司组建合资企业智奇,建立了当时中国唯一一家高速动车组轮对生产和检修基地。智奇注册资金1.5亿元,项目总投资约11亿元,其中智波公司占75%,外方占25%。作为博宥集团实际控制人的丁书苗,由此成为智奇公司的大股东之一。

权威资料显示,2006年,正是刘志军授意下,丁书苗开始介入高铁轮对项目。按照约定,丁书苗参与成立合作公司后,不出资但要控股,而她可以帮助获取铁道部相关批文。

此后,刘志军安排张曙光等人签发了相关批文。丁书苗接受了上述合作公司60%的股份,价值0.9亿元。

此外,上述资料亦显示,丁书苗等人还介入了高铁的衍生产业。在刘志军授意下,2008年,丁书苗成立高铁传媒广告公司,独家获得高铁车站LED屏等广告业务。2010年,刘志军借第七届世界高铁大会之机,安排张曙光要求赞助企业将1.25亿元的赞助费打入该公司账户。

案群溯源

在封闭的铁路体制中,铁路系统内外部勾结上下其手的系列腐败案件爆发只是迟早的事情。这种体制,也是这些案件爆发的根源所在。

2007年12月,原铁道部政治部主任何洪达开始被调查,刘志军坐卧不宁。2009年11月24日,因受贿罪及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何洪达被北京市第一中级法院一审被判处14年有期徒刑。

资料显示,在这期间,刘志军担心何洪达交待出对其不利的问题,指使丁书苗斥4400万元巨资,疏通关系,希望减轻甚至免除何洪达的刑事责任。但事与愿违,巨资被骗。

2013年4月16日,北京市二中院对上述诈骗案做出判决。

此前庭审过程中,第一被告刘琳等3人对检察机关的指控其诈骗提出异议。刘琳承认,他确实收了4400万元,但都是疏通关系的经费。

司法材料显示,刘琳在司法机关供称,2008年年底,侯军霞找到他说,“她的母亲丁羽心(丁书苗)有件事受领导所托,要托关系看能不能让何洪达减轻处罚。”刘琳之后接受了4400万元的所谓办事经费。庭审中,刘琳表示,侯军霞所说的领导就是刘志军。

4月16日,北京市二中院判决认定,刘琳等3名被告人以非法占有为目的,采用虚构事实的方法骗取他人财物,数额特别巨大,情节特别严重,以诈骗罪追究3人的刑事责任,三被告被处以12年至15年不等的有期徒刑。

就在丁书苗疏通何洪达案件过程中,丁等人开始深度介入高铁的轮对项目,其高铁广告公司也应运而生。此外,丁书苗、林奋强等人在内蒙古等地的车皮计划生意也渐入高潮。但下坡路也就此开始。

不过月余,2011年1月,丁书苗被正式调查。

2011年2月,刘志军涉嫌严重违纪被免去铁道部党组书记和部长职务。当年7月23日,甬温线特别重大铁路交通事故发生,这一事故也成为铁路系统系列腐败案加速司法进程的催化剂。当年12月,国务院对上述事故做出处理,54人被追责,其中刘志军对事故发生负有主要领导责任,鉴于其涉嫌严重经济问题,另案一并处理;铁道部原副总工程师、运输局原局长张曙光,对事故发生负有主要领导责任,鉴于其涉嫌严重经济问题,另案一并处理。

4月10日,刘志军因涉嫌受贿罪、滥用职权罪,被北京市检察院第二分院提起公诉。有资料显示,刘志军受贿罪涉案金额总体达7000万元以上。其中,刘志军涉嫌收受丁书苗贿赂4900万元。其余行贿人多数是铁路系统人员。

附:铁路系统其他被查办的部分案件

张曙光 原铁道部运输局局长、原副总工程师

苏顺虎 原铁道部运输局副局长

邵力平 南昌铁路局原局长

罗金保 中铁集装箱运输有限责任公司原董事长

刘作琪 原铁道部运输局装备部客车处处长

郭文强 原铁道部政治部宣传部副部长